【余杰】 中国离现代化还有多远?
中国社会科学院专家最近按照国际通行的计算方法测出:中国离现代化只需十三
年。专家指出,中的现代化水平居世界第六十六位,比一九九三年上升了七位。从
主要指标看,中国有四项超过了世界平均水平,三项超过了现代化标准。其中成人
识字率83%,超过了标准80%和世界平均71%的水平。报告认为,二十年间中国现代
化指数平均年增长1.6%,按此速度预测,还需要十三年的时间就可以跨入现代化的
门槛。
“专家”的话是权威的,尤其是在中国大陆这个迷信专家的国度里。因为专家这样
一说,喉舌就会兴高采烈地宣告:我们已经是“准现代化”的国家了。十三年的时
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然而,我的心里仍然疑惑:我们真的离现代化这么近吗?
某些的统计数据向来是当不得真的,因为那是专家们设计出来给某几个领导人看的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之交,由于最高决策者的失误,造成乡村中发生大规模的
饥荒,活活饿死了几千万老百姓,而官方的各种报表和报道上,依然是一派形势大
好、莺歌燕舞的景象。我不知道那时专家们使用的数据都是怎么得来的。今天社科
院的统计数据与之相比也有异曲同工之妙。比如成人识字率83%,在我看来简直就
是天方夜谭。就在我的故乡、四川成都边上的一个小县城,农民当中文盲的数量都
接近半数之多。这里还是经济富裕、文化发达的“天府之国”,更不用说广大的贫
困落后地区了。这些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假数据,居然被学者们当作确凿的
论据来使用,可见这些“居庙堂之高”的学者们是多么的不了解中国的现状。他们
要么就是太愚昧,要么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用“学术”来向领导献媚。我猜想,
这些宣布中国还有十三年就能够实现现代化的学者们,大概一辈子都呆在首都方圆
十里之内。因此,我只想对这些专家说一句话:与其在书斋里空想,不如到乡村去
走一走、看一看。
退一万步说,即使以上的数据都是真实的,但仅仅靠几组数据就能够说明中国实现
了现代化吗?“现代化”是物质的,它更是精神的。现代化首先是人的现代化,是
让国家的公民都能够过上民主的、自由的、幸福的、有尊严的、享有充分人权的生
活。而在中国大陆拥有十亿以上人口的农村,一个婴儿一生下来就成为户籍制度的
牺牲品。农民的身份定位让他失去了迁徙的自由--这是最基本的人权之一。除了考
大学和参军并转志愿兵,他们只能一辈子呆在出生地,受尽屈辱和剥削。卢跃刚在
《大国寡民》一书中所凸现的乡村中可怕的景象,并不仅仅存在于一个村庄。像武
芳那样被地方恶霸毁容而无处伸冤的农民,遍布在中国苦难的大地上。有几个学者
会注意他们的悲惨命运呢?
农民来到城市以后,无论在市民的眼里,还是在政府执法部门的眼里,他们都是
“次等公民”。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数千万的“流动人口”为了追求“美好生
活”离开他们的户籍所在地,来到城市打工挣钱,他们一般被统称为“外来人
口”,以区别于本地居民。湖北大学人口学教授杨云彦说:“我认为‘外来人口’
这个称呼是不科学的,但大家都在用,我也得用,不过我都加上一个引号。”人们
还发明了“打工仔”、“外来妹”这些称呼。
一位新浪网友在文章中描写了一名怀着对“幸福生活”的憧憬来到广州、却被莫名
的力量吓死的外来妹的悲惨命运──
某日,她跟所有辛勤的劳动者一样,下班回来冲了凉,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砰、砰、砰……”好梦刚开始,朦胧中听到一阵霸道的擂门或踢门发出的巨响,
接着传来吆喝:“开门!开门!查房了。”
接着又是“砰、砰、砰……”的声音,此起彼伏,刺破陌生的夜空。
一阵惊悸。除了在初中课本中读到过杜诗“有吏夜捉人”的描绘,她还是第一次经
历这样的场面。
相信大多数人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所谓查房,主要是检查房客是不是良民,
有无暂住证,有无违法犯罪行为。请问本地人,没有证据,谁敢无缘无故半夜敲门
查你的房吗?你被查过房吗?一般没有。外来人口才是怀疑对象。
新刑法实施后,我国法律程序中的有罪推定原则,改成了无罪推定原则。这是一次
尊重人权的根本性的改革。可是“外来人口”却还在被“有罪推定”。他们总是怀
疑对象,有义务自己证明自己的无辜。
初来时,也曾听说过是要查房的,但她初来,还来不及办暂住证,再说,为找工
作,带来的钱早花光了,工资还没到手,凑不齐办暂住证的几百块钱。可是,没办
证,是要被抓去罚款的。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她担心的是,他们是真查还是假查?
姐妹们曾叮嘱过要小心,不久前一个姐妹被冒充查房的强奸了。
“砰、砰、砰……”,敲门声一阵紧比一阵,显然是不耐烦了。想逃,想躲起来,
可是她又后怕起来,她听说,前不久,一个没办暂住证的外来工翻墙逃跑,被查房
的治安员开枪打死了。
在异地他乡,半夜三更,倍感无助,她的肌肉一阵紧缩,她的心脏起了痉挛。她捂
着心口,晕了过去,再也没有醒来,她的脸上写满惊恐。
一朵鲜花就这样枯萎了。
她跟所有女孩子一样向往着城市生活,可她却被半夜里擂门的声音吓死了。
当然,她的遭遇,并不是所有外来工的遭遇,可她的遭遇不是偶然的,在半夜查房
中死亡的,她不是第一个,她也将不是最后一个。
我想追问社科院的那几位学者:对于这名被活活吓死的女孩来说,现代化还有多远
呢?他们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他们所研究的“现代化”根本就与这类“外来人
口”无关。我在《中国青年报》上读到张传玖写的一篇题为《一个农民的儿子对户
籍制度的世纪心问》的文章,文章写道:“一件事发生在‘五一’前。我所在的这
个城市似乎对外来人有什么仇恨,必欲除之而后快,非要清理不可。其时正在一建
筑工地打工的表兄自然属被清理之列,也被清理回家了。后来他在电话跟我说,那
几天很忙很累,每天吃完晚饭就睡觉了。四月十一日晚十点左右,朦胧中被警察的
一阵呵斥声惊醒。他们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事,慌忙掏出了身份证、暂住证、健康证
等必办的证件,但警察看也不看就扔在了地上(有的还被撕了),无论怎么解释、怎
么哀求,都毫无例外地被送到远郊的县里关了起来。后几经交涉,让每人家里寄三
百元不许问的什么费才让回家。当然还不能自由地回家,而是被‘遣送原籍’:一
站交一站,一路被看守着运回原籍。一路上,几个打工仔劳顿得不成人形,快到家
时他们抱头痛哭:想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罪而遭此厄运!有人甚至发誓,再也
不到这个城市来了!表兄因为舍不得几个月的工资,‘五一’的风头过后,又来到
了这个城市。他问我是否认识公安局的什么人--他担心‘十一’又被清理。”节日
只是少数人的节日,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却是噩梦。他们在劳动,却没有因为劳动而
获得基本的尊严。这里虽然没有种族的分野,他们却像生活在纳粹集中营里的犹太
人,无依无靠,恐惧而孤独。现代文明之于他们,似乎触手可及,其实却远在天
边。对此,作者高声呼吁说:“如果说七十年代末开始实行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
是改革开放后我国农村生产力的第一次大解放,那么我们有理由相信,消除不公正
的户籍制度必将是意义更加深远的我国农村生产力的第二次大解放!没有理由再让
计划经济条件下那套僵死的户籍制度成为跨世纪的制度了,中国人早就应该真正平
等起来──平等地分享本就属于全体国民的发展机会和全民所创造的财富,自由地
在自己的国土上流动和迁徙。如此,民族幸甚!国家幸甚!!”张传玖的呼吁依然
仅仅是“呼吁”而已。专家学者们是听不见的,他们只对抽象的、复杂的数据有兴
趣,这是深不可测的“学术”,一个国家的“现代化”需要用这样的“学术”来证
明。然而,对我来说,这些同胞的命运显然比那些学者的数据更加真实。面对这些
被侮辱的生命和灵魂,我得出了与学者们迥然不同的结论:中国离“现代化”的距
离,还很远很远;中国人要过上真正“人”的生活,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那些故意说假话的专家学者们,比政客还要让我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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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处【议报】,网址: http://www.chinaeweekly.com
──录自【人与人权】 www.renyurenquan.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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