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鲁民】  从马丁神父想到“孙志刚” 

如果我老不说话，最后，他们奔我而来，再也没有人站起来为我说话了。

在美国波士顿犹太大屠杀纪念碑上，一个叫马丁的德国新教神父留下了沉痛的忏悔
之语：“起初他们追杀共产主义者，我不是共产主义者，我不说话；接着他们追杀
犹太人，我不是犹太人，我不说话；后来他们追杀工会会员，我不是工会会员，我
不说话；此后他们追杀天主教徒，我不是天主教徒，我不说话；最后，他们奔我而
来，再也没有人站起来为我说话了。”

之所以突然想到这段话，是因为我正在为那个冤死在广州的叫孙志刚的大学生写点
什么。我觉得心里头堵得慌，因为我从孙志刚的身上感到了自己的危机，如果我们
不肯为孙志刚鸣冤叫屈，不肯出头呼唤正义，那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我呢？因为我们
和孙志刚比，并没有什么一定会不出事的天然优势，并不具备肯定不会被冤屈的特
权。

理由很简单。譬如说，你不可能一年365天，一天24小时都把有效证件装在兜里，
而恰恰有一天，你上街忘记了带证件，又被人查问，无从证实自己的身份，你会不
会也被当作“三无”人员抓走？孙志刚就是这样一去不复返的。

你可能长得不那么像城里人，粗皮糙肉的；或者像孙志刚那样不修边幅，头发蓬
松，胡子拉碴，那么就可能被“经验丰富”的收容人员一眼看中，当你是个“盲
流”，不容分说，先收容再说。

你的脾气可能不那么好，不会恭顺媚笑；特别是被人家检查证件，被人家抓去收容
时，你以为你很冤枉，你以为他抓错了，还想辩驳几句，就像孙志刚那样，好啦！
你该倒霉啦，就等着打你的“态度”吧，不要你的小命，也得整你个半死。

你如果不是个有职业的大学生，你还确实是个“三无”人员，抓你就是白抓，打你
也是白打，甚至于万一被整死了，可能连孙志刚都不如，给你申冤都很困难；毕
竟，缺了一张薄薄的“暂住证”，你就成了“另类”，人家的一切“教育措施”都
成了师出有名。

而且，即使你被冤枉致死，你怎么能保证就一定能“惊动中央”，而且还要“多次
重要批示”，这种机率究竟有多大，想想就知道了。

幸运的是，孙志刚的家人在有关部门互相扯皮推诿被踢皮球似的转了一圈后，万般
无奈，想到了媒体；而由于媒体的介入，进而“惊动中央”，并作了“多次重要批
示”，才有了公安部专题研究并派出工作组到广东帮助指导查办此案，才有了“经
专案组缜密紧张的侦查，目前此案已取得突破性进展”，才有了近日的开庭。

有个网友的文章题目是：《你以为你是谁？你为什么不会是下一个孙志刚？》，很
是触目惊心，发人深思。那么，为了不当下一个孙志刚，为了不让这样的悲剧重
演，我们固然寄希望于法制健全，有法必依；我们也希望万一被冤屈了能“惊动中
央”；但更重要的是要发出自己的正义呼声，互相声援，同仇敌忾，这是为孙志刚
也是为我们自己。想想马丁神父的那一段痛定思痛的名言，再联想近年来发生的一
些冤案，我们其实也可以这样推想：有人欺侮麻旦旦姑娘时，我不是麻旦旦，我不
说话；有人制造延安黄碟冤案时，我与蒙冤者没关系，我不说话；有人打死孙志刚
时，我不是孙志刚，我不说话；最后，他们奔我而来，再也没有人站起来为我说话
了。

这样想着想着，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仿佛做了个噩梦。

（原载【中国经济时报】）

——6月18日录自《中国》总第155期 2003年6月17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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