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nzhi                                老   家


我的老家在江西一小镇,离井岗山两百多里,是个老区,是个过去不落后而现在却很落
后、过去挺自由现在无自由的农村。

童年有几年在文革度过的,四五岁後的许多事情记得挺清楚。参加过粉碎四人帮的庆祝游
行以及华主席标准像的夹道迎接仪式,对上海知青乘客车来我们那里上山下乡也记忆犹
新。小时候跟在妈妈後面,听她跟邻居,熟人聊天。印象最深的,是他(她)们老抱怨那时
的年青人特别刁钻,心眼坏。

童年时有多年,分不清楚外地人口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那时总是想呀想,又不敢多问。
我们那里时不时就抓外地人口,抓著了就五花大绑,看到他们挺可怜的。心想若他们是中
国人,为什么要抓他们;若是外国人,他们怎么能来中国?

一次看到一人被悬空吊在公社对面一戏台柱子上,心想那一定很难受,心中有种莫名其妙
的恐惧。自家虽不是地主富农,可也不是贫下中农。成份是小量,不常见的成份,总觉得
别扭。自知这点出身,跟伙玩起来就不敢那 野,要去偷鸡摸狗,只敢跟在後面。

我们那里,常传说上海知青强奸,杀人的事,所以特怕上海知青。若在马路没人处,听到
叽哩呱啦上海话,或看到上海知青,我就往山上跑,走山路。

以前回国,带女友一同回老家,看看我小时住的,玩的,上学的地方。小时住的那片地
方,现在许多都荒芜了,但还有一些老房子在。小时候老家每年都要涨一两次大水,搬东
西到楼上很麻烦。我就问妈,前人为什 建房子在这里,妈告诉我说,以前不涨水,涨大
水是近些年的事。我们镇紧靠一大一小河,大小河垂直相交。

我出生的那栋房子,现在还在,是我爷爷的爷爷那时建的,从同住在这房子的家族血缘关
系可以判断出来。我们家族以前都是些极一般的农民,我爷爷手上建的房子,在解放前几
年给火灾烧掉了,从地面大小及铺的地砖还可以看到那房子规模。我们家族另一分支有一
房子,很大很大,小时候那里住了十多户人家。从房子的建筑结构,外面的屋檐,绘画。
大概就知道很久以前农民的住房条件。跟女友说,看看这房子的建筑质量以及屋内外装
璜,再看看现在的住房,你去比较比较农民以前和现在的住房条件吧。

紧靠故居不远,有一建筑,能容下好几百人,四面有围墙,解放前是社区活动的场所,也
是人们看戏的地方。有段时间那戏院被改成我的小学,用晒谷用竹席隔成教室。有一教
室,一边是三年级,一边是四年级,上半堂课给一个年级讲,下半堂课给另一个年级讲,
许多老师是拿工分的。之後这一建筑被改成工厂。我小时候看电影,只能在露天场地。从
小学三年级开始,我们就是半工半读,新的小学是我们自己建立起来的。那次回国,一老
师说,我不回国对不起中国,国家花了那么多钱培养我。我说,从我小学到高中,十年国
家只给过我们中学两千元,除了一些老师的工资外,而教师工资的一大部分是取自农民血
汗钱的县乡财政。

故乡那小镇,有几条街,街都铺好了砖,有不错的排水沟,街两边都是店面,据说解放前
有九十多家店,每天早晨,人们把屋前面的木板卸下来,就可做生意,家就住在後面,每
个店都不小。再看看现在人们在马路边摆的那破烂不堪的摊子,心直发懵。到我姐家去
玩,带著女友看看我姐那村庄的很多几十年,上百年的老房子,那些老房子的建筑质量,
以及屋檐下的画。

我的感觉,与过去比,现在交通,照明,鞋,布料,雨伞,碾米等远必以前改善,但是吃
的,住的比以前差很多,以前鱼很普遍。小时候,常听到我婶婶责备叔叔不该去弄鱼,鱼
弄回来了,也没有油。後来农药一用,几年下来连青蛙都见不著了。现在甲鱼贵吧,小时
候谁分到甲鱼,是最差的份!老家野生动物很多,还有老虎,打死一只老虎,卖给药店有
三十元讲金,吉安市人知道有个白驽(别字)洲,现在还能见到白驽羽毛吗?江西出产樟
树,我们小镇有很多几百年,上千年的樟树,以前没人敢动,那是镇上的宝,可到了新社
会时代,干部都卖给外地人练樟脑油去了,镇里没人敢反对。钱嘛,变成鱼肉给干部补革
命的本钱去了。现在有人说,以前的干部廉洁,大概他(她)那时没出生吧,要不就是键
忘。

记得有一句古诗是“国破山河在”,而我描写祖国的诗则是“国破山河也不在”。

老区农民今天混到这一份上,也许有人会说是我们那里的农民咎由自取,牵累上十亿农
民,其实真实情况并非如此,至少我们镇不是如此。小时候听到太多人说,并没去夹道欢
迎,而是把门关起来。当时听到特不高兴,还觉得他们觉悟低。谁知道中国这国家是怎么
转,希望她能走出周而复始的灾难轮回。我是走出那搅肉机了,但还有兄弟姐妹在这搅肉
机里,只能希望搅肉者慢点搅吧。


——录自【中国农民】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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